黎里兩顆眼淚砸下來,暈在棉被上。
燕羽扭頭,稍稍坐直“怎么了”
黎里搖搖頭“我想我爸爸了。”
燕羽沒接話,他不知怎么安慰。很多時候,他認為,這世上所有的安慰都是無用的。真有用,他也不會陷在泥淖里。
“你應該知道我們家的事吧。”
燕羽“嗯”了聲。當初是個大事件,江州沒人不知道。哪怕他在奚市,班上都有人講。
“江州人都說他,還有我哥,是瘋子,壞種。”黎里抬頭望虛空,眼神散了,“不是的。”
在那件事發生前,老黎是個很普通的人。
他四五十年的人生都在江州度過,沒什么大出息,但是個好人。他在江邊開大貨車拉泥沙為生,也拉鋼筋水泥;沒活兒的時候開小貨車幫人拉貨,掙錢不多,剛好養家糊口。從不占人便宜,也不跟人起爭執。
黎輝就是個更普通的小孩了,成績不好,但規規矩矩,不招事也不惹事。
父子倆跟“瘋”這個字相隔十萬八千里,黎里也是。
她除了出挑的樣貌和外型,別的都普通。從小學習不好,倒不是頑皮,是真學不進去。可她愛音樂課,音樂老師夸她音準好,樂感好,有天賦,可以學一門樂器。老黎便帶他寶貝女兒去少年宮看樂器,她一下就喜歡上架子鼓。
除此之外,家里就沒別的新鮮事了。無非是爸爸拉貨,媽媽賣糯米,養著兩個小孩。是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家庭。
甚至,那件事在很多江州人看來,起因也很普通。要不是碰上這么瘋狂的一家,不會發展至此。
是很尋常的一件事
四年前的冬天,快放寒假時,何蓮青做了大幾百斤的糍粑和糯米制品,想趁天冷多賣一些,攢錢過年。
老黎聽人說,新城區的海棠街人流量大,擺攤的多,賣東西快。他便開著小貨車,載著滿滿的糍粑、湯圓、年糕去售賣。
但很不巧,他剛去,就聽說可能有領導突擊視察,不許擺攤,所有攤主馬上撤離。老黎對附近路線不熟,不知往哪兒跑,被城管執法當場逮住。
他苦苦地求,說自己第一天來,不知政策臨時有變,以后絕不再來。沒用。他好說歹說,給人下跪。但城管隊一個方下巴鐵面無情,連車帶貨全部拉走。說三天內交一千塊罰款。
一千塊。他老婆淘洗,打漿,蒸制上百斤糯米,才掙得了一千塊。
那天回家,老黎在孩子們面前什么也沒說,夜里跟何蓮青講了這事。何蓮青嘆氣,說店里剛進原料,沒多少錢了。
但車上的貨值三千,車被扣著不能拉貨,損失更大。
第二天一早,何蓮青取了一千給老黎,讓他帶去城管隊。
可一進大隊院子,車還在,車上幾百斤貨全沒了,連盆桶簍子都沒剩下。
那是他老婆起早貪黑,忍著腰疼浸著冷水,跟牛一樣干了快一個月的貨。全沒了。
方下巴說,非法擺攤,全部沒收,車還給你不錯了。
老黎求他,說馬上交一千的罰款,把東西還回來。他再也不來這邊擺攤,絕對不擺了。
但無論怎么說怎么求,沒用。方下巴說,東西已經按規矩處理掉。沒了就是沒了。
路上的人圍在院子口看,看他像條狗一樣,又是跪又是求又是喊。
統統沒用。
方下巴嫌他礙事,懶得搭理,奪下他手里一千塊錢,甩下車鑰匙進屋。
錢貨兩空。老黎爬起來,出了院子。
不久后,他回來了,提著個瓶子沖樓里喊,把貨還回來。
方下巴跟他同事出門看,站在臺階上罵他,叫他滾。
老黎說“我最后問你一遍,把不把東西還我”
方下巴說“你別在這裝瘋賣傻。東西處理了,進下水道了你去江里撈。”
老黎大罵他們貪贓,要有報應;罵著罵著,他擰開手里的農藥瓶,威脅說,不把東西還給他,他今天就死在這里,把事情鬧大。
但沒人信他的話,又或者,沒人在乎他的命。結果,他仰頭把那瓶藥全部灌進嘴里。
方下巴他們以為他作秀,直到圍觀的人聞到刺鼻氣味,大喊不好。他們才知出了事,立刻將人送去醫院。
到了醫院,老黎咬著牙不肯洗胃,死犟著抓方下巴的手,要他把東西還回來。可貨早被轉手了,哪里還得回來。那人想甩開老黎的手,甩不脫。老黎像惡鬼一樣纏著他要那車貨。
何蓮青趕來,嚎啕大哭,求他看在兩個孩子的份上;黎輝跟黎里也各自被老師叫來,雙雙呆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