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橋,路燈留在身后,只剩月光。
沿著林中舊道又走大概一百米,到了船廠大門。說是大門,只剩兩堆破損的磚砌門柱,門早不知去哪兒了,圍墻也只剩斷壁。
小時候,她常跟爸爸媽媽還有黎輝來這兒玩。有時候,一家四口晚飯后沿著江堤散步過來;有時候是周末,爸爸釣魚,媽媽撿石頭,她跟黎輝在廢廠房和廢船里捉迷藏;還有的時候,只有黎輝跟她兩個人。
兄妹倆也不干什么,把船廠走一圈,門崗,閘門,生產區,車間,駁船邊走邊踢踢碎石聊聊天。
那時她話不少,尤其在哥哥面前。黎輝一點不煩她。她說什么他都聽,她問什么他都答。
還有的時候,他們會爬到高高的龍門吊上去,眺望江水,什么也不講。
在江州,只有涼溪橋船廠這兒能看到長江的拐彎,像一個彎彎的勾。
黎輝入獄后,黎里再沒來過這兒。一晃四年多了。
空中只有半輪月,月色朦朧。曾經熟悉的各處建筑在夜色中影影幢幢。黎里不覺害怕,只是江風呼嘯,更冷了,臉被風吹得冰涼。
她一直走到江邊的龍門吊旁,想沿樓梯爬上去。但樓梯口拿鐵絲封住了。
她抬頭望一眼夜幕下巨大的高高的吊頂,風把頭發吹到眼睛里,刺疼。
她抱著自己,靠著鋼架坐到地上。不遠處,一艘夜行的貨船從江上駛過,船燈像浮在夜幕中的一顆星。
世界很靜,只有風聲。
突然,手機響了一下。
是吳曉轉來的紅包,黎里手指冷得發顫,點開,到賬100元。
她盯著那個數字看了很久,看到屏幕暗下去。
她縮起雙腿,埋下腦袋。
要是爸爸和哥哥還在身邊,她也不至于
壓悶,窒息。
她希望能發泄點什么,但她發不出一絲聲音,眼角都是干燥的。
她只是坐在地上,埋頭緊緊抱著自己,縮成一個嬰兒的姿勢;像被丟在天地間的棄兒。
可忽然,風中傳來一陣悠然的笛聲。音樂刺破冷夜,溫柔而輕盈,像一雙溫暖的手撫了撫她的頭。
她緩緩睜開眼。
笛聲絲絲縷縷,在寂靜的夜里格外空靈,是吹笛人自行改編的渡月橋思君。恰是她此刻心跡。
吹笛人似懂她心意,笛聲格外悠揚纏綿,春風細雨般,似思念,訴懷,又似安慰,悲憫。那情緒太過飽滿,竟將她心緒完全牽入進去。
曲子轉入高潮的一瞬,她突然看見晝思夜念的親人朝她飛奔而來,緊擁她入懷。
剎那間,淚水奪眶而出。
她不可自抑,哭出了聲音。
歷經歲月侵蝕的廢廠佇立月下,任江風吹著,笛聲飄揚。
她漸漸不哭了,聽那笛聲似近收尾,曲調恣意,溫柔中帶了力量,像給了她一個大大的擁抱。
音符止了。
天地回歸安靜,只剩風聲。她卻仍像被笛聲擁在懷中,溫暖而放松。
她朝笛聲方向望去。
十幾米開外,是船廠西側的圍墻,墻上墻下雜草叢生。
有一處墻體坍塌,磚塊堆了一地。
黎里走過去。
圍墻外一排分不清年歲的舊瓦房。有的窗破了,瓦頂垮了,不住人了。但其中一棟屋里頭亮著燈。
她爬上碎石堆,腳下一踩,一大堆碎石嘩啦倒下去。她趕緊扒拉著墻站穩。
屋里人似聽見了響,窗戶上光影晃動了一下。
下一秒,小屋的燈熄滅了。
插入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