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輛車開外,那男孩裹著毛毯從船舷邊走過,哪怕夜色不明,也能瞧見他身形削薄,側臉的輪廓分外優越,黑發濃密,面容蒼白。
渡船靠岸后,黎里跑在最前頭,快步下了船。這時候,天已經全黑。她換了公交,穿過一路的昏黃燈光回到秋槐坊。
秋槐坊是一處自建房聚集區,地處江州市主城區的北部,與長江只隔一道防洪大堤。
片區內是典型的八九十年代南方小樓,高低錯落。墻角生青苔,墻頭掛鳥糞,家家的廚房排氣扇外熏出一道道亮黑色油煙。幾戶人家屋前種個菜,幾戶人家門后栽棵樹。巷子里的水泥地坪被近年多起來的小轎車碾得如蛛網斑駁。碰上最近雨多潮濕,一踩一個準地嗞泥水。
白天下過雨,夜里月亮卻很好。
黎里從院門里進去,梨樹的影子落在地上,一地錯雜的枯枝。
她家是一棟八十年代末建的二層磚瓦小樓,廚房在院子西側的平房里,小樓一樓是寬敞的堂屋外加夫妻倆的房間和一個小店面,二樓是她的閣樓和儲物間。
黎里穿過院子走進屋,組合的一家三口正在吃飯。她那便宜弟弟王建正坐在沙發上邊吃飯邊看小豬佩奇,湯汁米粒灑了一沙發。
母親何蓮青見她進來,說“快吃飯,湯都冷了。”
黎里說“外頭吃過了。”
王安平擺著張臭臉,說“吃過了不曉得跟屋里打個電話,沒教養。”
黎里說“王建,都上小學了,吃飯全撒沙發上,你沒爸教啊。”
王建立刻尖叫,大哭。
王安平氣得拍桌子“你看看你什么態度,你媽就是這么教你跟長輩講話的成績不好一無是處,學校里討老師嫌,回家把屋里人都搞得冒火不開心”
王建還在放肆尖叫。
何蓮青捂住額頭,表情痛苦。
黎里見她這模樣,要說的話也懶得說了,往樓梯間走。
王安平還在罵“跟她爸爸她哥哥一樣,是個瘋子,姓黎的,一屋子的神經病。”
“王安平你再跟我說一句。”黎里回頭了,說,“想開心,我哪天弄包老鼠藥丟菜碗里,一起升天開不開心”
王安平不說話了,王建也不叫了,小孩子驚恐地看著黎里,丟掉飯碗一下子撲進他爸爸懷里。
黎里上了樓,聽見繼父在樓下踢凳子摔筷子的,但也沒再講一句罵人的話,可能忌憚她真的發起瘋來搞死人,畢竟這是他們黎家的傳統一個比一個瘋。
黎里窩在床上玩了幾局游戲,聽見院子里自行車響。她起身到二樓走廊上看,何蓮青正推著車要出門的樣子。
“這么晚去哪兒”
“有人下了個單要買糍粑,我去送一下。”
何蓮青是做糍粑的好手,她家樓房一層面臨小街的一間房就開了小店,供應附近生活的鄰居,還有老顧客跨越大半個城區來的,甚至有隔壁市縣網上下單快遞寄送的。
何蓮青眼睛有散光,到了夜里看不清,秋槐坊又黑黢黢的沒幾盞路燈。
黎里有點煩躁,說“我去送。”
何蓮青說不遠,不用她去。但黎里已經下樓,何蓮青還在講“就在秋楊坊那頭,不遠,還是我去”
黎里說“你別煩了。”
何蓮青不堅持了,小聲交代“秋楊坊二十三巷十七號,電話是這個,是姓于的阿姨,一共四十八,還沒給錢。過會兒你自己收起了當零花”
話沒講完,黎里已推開院門出去,跨上車,腳一蹬,車子顛顛簸簸地沿著破爛水泥路消失在夜幕里。
插入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