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那樣站在這混亂的玉石鋪子里,他耳聰,能夠聽見所有人說話走動的聲音、但是那些聲音卻又入不得他的耳,像是流水一樣在他的耳畔劃過,他什么都聽不進去,只定定的望著沈落枝。
他在那一刻,像是一個罪行都被揭露出來的惡徒,等著被人審判。
沈落枝就是那個審判他的人。
她的思緒短暫的混亂過后,很快就找到了方向。
那些金蠻人的身份無處掩蓋,耶律貊常年與大奉人征戰,所有人都知道耶律貊是金蠻的皇子,而能被金蠻人稱作“大兄”的,也就只有金蠻人。
這一整個玉石鋪子里,只有齊律一個人,有那一雙綠眼睛。
綠眼睛,金蠻皇室。
戴在臉上,永遠不摘下來的面具。
一個可怕的想法瞬間占據了沈落枝的腦海。
如果,這個人是金蠻人,那他會是誰呢
一個西疆里,真的有那么多綠眼睛的人嗎
沈落枝覺得一股寒意從后脊梁上竄起來,將她整個人都冰麻在原地。
她的耳廓中陣陣嗡鳴,過去和齊律相處的一幕幕都在腦海之中閃過,這一雙綠眼睛似乎在某一刻,和另一個人重合在一起了。
她顫抖著,伸出手去摸齊律的面具。
那是她剛請人為齊律打出來的,這是她親手從庫房里挑出來的玉,最好的一塊,上還有淡淡的金色紋路,陽光一曬,便有淡淡的琉璃的光暈。
她觸碰到玉石面具的時候,反而被那面具的涼而驚了一下,街巷外面有人在喊叫,近處的裴蘭燼似乎打算逃跑,但她都聽不見了。
她只覺得那面具好涼,只摸了一下,手指都涼的僵住了,卻又不肯放手,她的心口越跳越快,眼前有些發昏發黑,但還是堅持著,摘下了那面具。
面具之下,是一張平平無奇的,帶著燒傷的臉。
她見過的,她看過這張臉,但是從未看的這樣仔細。
她知曉一些易容的東西,各家各不同,有的是靠粉糊在臉上,然后全靠描眉畫眼,重新搞出一張新的臉,但很不經看,只要用水一潑,便會顯出真容來。
還有一種就比較昂貴了,據說是從南蠻那邊傳過來的,將人后背上的皮剝下來,用特殊的手法保存,待到用的時候,便以特殊的膠料糊到臉上,相當于給人換了一層皮,無論是手感還是瞧著,都跟真人一樣,被水潑了也不會掉。
據說是叫“人皮面具”。
但是再細致的人皮面具,也有和人不一樣的地方,人會出汗,面具不會,冬日里人的臉會被凍僵,面具也不會,人跑起來面容會熱,面具更不會。
所以捏上去,揉上去,總歸是會有那么一點點不同的。
沈落枝就察覺到了那么一點點不同,但不是面具的不同,而是齊律的不同。
她的手指撫在齊律的面龐邊緣,她捏上去的時候,齊律在顫。
他的骨肉過于緊繃了,像是被拉到極致的弦,莫名的自己在半空中顫出嗡鳴聲,他的胸腔劇烈起伏,呼吸聲一聲比一聲重。
沈落枝看到他的額角處滲出了一顆汗珠,順著他黝黑的面龐向下落,他是那樣高大兇猛的人,但是當沈落枝的目光落到他的額角的時候,他整個人都瑟縮著顫了一下。
好似沈落枝的目光不是目光,而是刀尖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