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的書是忠君。
步入仕途效忠的卻只有權臣。
嵇康移開目光,見時間還早,竟然笑著望向刑場外的兄長“大哥,可帶了我的琴”
嵇喜紅著眼,一點頭,眼淚便驟然落下。
在太學生們的聲勢助威下,嵇喜不僅將嵇康的琴帶了進去,還有嵇康一雙年幼的兒女。
“山巨源可在”嵇康撫摸著古琴,又抱著一雙兒女,眼神卻篤定的看著人群。
他知道,他的朋友肯定會來送他最后一程。
山濤從人群中走出。
自那封絕交信后,他們已經許久不曾說過話,見過面了。
山濤幾次想開口,卻又不知該說什么。
說嵇康為何不聽他的只是向司馬家稍稍低頭,至少能得一世安穩
還是說嵇康為何屢屢冒犯,明知自己都是司馬家的肉中刺,卻就是要讓自己這根“肉中刺”扎得司馬氏一家徹夜難眠
山濤如何不了解嵇康
說了,嵇康也不會聽。
聽了,那就不是嵇康。
“紹兒,你們日后就跟著山濤伯伯。有他在,你們便不會是孤兒。”嵇康摸著一雙兒女的頭,幾息之后,卻對兒子說“長大之后,不要學爹。跟著你山濤伯伯,他會教導你,如何在這個世上好好的活著。”
一雙兒女年紀雖幼,卻也不是懵懂無知。
小女孩只抱著父親的脖子低聲啜泣,年幼的嵇紹咬著唇,與父親極為相似的面容掛滿淚珠,望著父親茫然無措。
“莫怕。”嵇康撫摸著兒女的頭,卻不再說什么安慰的話,只問“聽琴嗎爹給你們彈琴,如何”
山濤知道時間快到了,與嵇喜對視一眼,拉著兩個孩子退后。
嵇喜要這兩個孩子跪別嵇康,被山濤攔住“聽琴吧。叔夜只怕不愿看到琴聲響起之前,兒女向他跪別之態。”
對面的嵇康合眼輕笑,手指落在琴上。
就是閉著眼,他也能彈奏出這首廣陵散。
琴聲激昂,氣魄恢弘。
姜煙就站在人群中,看著嵇康身處刑場卻猶如置于石臺,周圍是劊子手,頭頂是司馬屠刀。
可他想要彈奏的對象,是自己的孩子,來送別的友人,還有那三千太學生。
廣陵散在刑場上繚繞飄蕩,樂聲從每個人耳朵,一直到心里去。
隨著時間到來,廣陵散一曲終了。
那三千太學生終究是沒有等到司馬昭的赦免,沒有等到這樁案子的真相。
“廣陵散”嵇康抱著琴,笑得暢快卻又苦澀“終絕矣”
屠刀落下的那一刻,姜煙明顯能感覺到滾燙的血點落在她的臉上。
她偏過頭去,看到的是山濤扭開目光,雙手卻死死捂住了那兩個孩子的眼睛。
從山濤的指縫中,姜煙對上了一雙茫然的漆黑眼珠。
嵇康身死。
他至死也不曾為司馬家效力,到死的那一刻,也都身體力行的踐行著他的理想。
狂傲疏狂,只是不想做那俯首帖耳的人。
他像是從來沒有長大的孩子,喜怒形于色,從來都不會委屈自己。人生的快活,就在于他的不羈。
可嵇康又像是理性的成年人,聰慧的頭腦讓他敏銳的分辨出這個世道的混亂渾濁。
他獨行濁世,有如花美眷,二三好友,兒女承歡膝下。
縱然死,他也不懼。
他不是死于冤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