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臣滿懷疑思地退去,太子劉旸被留了下來,父子獨處,再無當初那種父慈子孝的融洽與溫馨,看著畢恭畢敬肅立于面前的劉旸,劉皇帝沉默良久,方才問道“你可知朕決意推動稅改的原因”
劉旸稍加思索,拱手應道“為了大漢的長治久安”
聞言,劉皇帝嘴角揚起一道弧度,不無嘲弄地說道“長治能否做到且不論,但近亂恐怕就在眼前啊”
聽劉皇帝這么說,劉旸臉色微變,下意識地應道“怎會”
“你會察覺不出其中的問題”劉皇帝目光直視劉旸,仿佛要把他看透一般,淡淡道“你的遲疑,你的猶豫,緣由何在,你心里清楚,朕也未必不清楚”
劉旸的眉頭緊緊鎖起,想了想,道“陛下決心已定,臣只有全力以赴,聽令而行”
“是嗎”劉皇帝一副不相信的模樣,淡淡道“朕要殺貪官污吏,你尚且那般大的反應,憂思疑慮,如今這涉及國計民生的大事,卻如此果斷。莫非,又想等著,改革改出問題,再站出來,仗義執言”
劉皇帝說話,是越發沒有分寸,隨心所欲,不顧場合,他一時口快,但帶給劉旸的壓力卻是難為旁人言。
劉皇帝話音剛落,劉旸便滿臉激動,語氣懇切道“臣絕無此意,請陛下明鑒臣性迂緩,但大義大局,絕不敢疏忽。稅改乃是惠及天下億兆黎民之事,臣只有全力支持,盡心輔助,即便刀山火海,也在所不辭,絕無貳心”
見劉旸如此表態,劉皇帝這才放過他,挪開目光,語氣平和了些,道“朕心里明白,稅改推行,不會順利,以你之見,困難會出現在那些地方”
感受到劉皇帝變化的語氣,劉旸緊張的情緒稍微平復了幾分,考慮幾許,有些鄭重地說道“既涉稅制,不論新舊,已然存在的一些問題,新制仍舊可能存在,尤其在執行過程中,朝廷必須加強監督,這是比拿出一套完善無缺的地稅制度還要重要的事情。
李相眾臣,適才已經提及過的,臣就不多言講了。而他們未曾提及的,也是改革最大的困難,是來自朝廷上下、官府民間的巨大阻力”
說到這兒,劉旸瞧了劉皇帝一眼,見他聽得認真,便繼續道“平民百姓,不論稅制如何,大多依法納稅,少有抗拒,即便有,地方官府及稅吏官兵也不會允許。何況,新制之下,對以耕種為生的農戶百姓而言是有益處的,正常情況下,他們是不會反對的,甚至歡欣鼓舞。
相反,是那些占據著大量土地,擁有巨額財產之人,所擁土地越多,繳稅越多,這是很難為他們所接受的,一旦新制推行,必然會引起抱怨與對抗”
“說具體點,都是哪些人啊”劉皇帝直勾勾地盯著劉旸。
劉旸深吸一口氣,沉聲稟道“尋常地主商賈,自然難抗天威,即便有所不滿,只有官府盡力,必然能夠壓服。但是,勛貴、官員,想要他們接受,使新制平穩推行,臣以為阻礙很大當初,趙相削減勛貴免稅土地,就已經引起諸多不滿,如今更進一步,只怕風波難止”
事實上,當初趙普那一套限制勛貴的政策,只是觸及皮毛罷了,對勛貴在土地兼并以稅收上的限制,很是寬松,僅傷及皮毛。兩稅制下,“攤派”是主要繳稅辦法,土地、財產雖然是計稅依據,但到如今早已是浮于表面。眼看著越來越大的壓力涌向那些小民小戶及自耕農,而勛貴、官僚、商賈則依附在大漢軀體上吸血敲髓,這種狀況,也逼得劉皇帝大動干戈。
只是,不用劉旸提,劉皇帝也知道,稅改必然阻力重重,不會順暢。而對于大漢那龐大的、根深蒂固的勛貴、官僚階層,劉皇帝忌憚心愈強烈,改革之心也就愈重。
沉吟片刻,劉皇帝又問道“你覺得,他們會如何對抗新制”
劉旸凝眉思索一會兒,道“以陛下的威德,直接對抗,他們是沒這個膽子的,但是陽奉陰違、胡攪蠻纏、拖延遲誤的手段,還是層出不窮的以臣之見,清丈土地,恐怕就不會順利,或許會收買對付負責的職吏,或許會想盡辦法隱藏土地,或許執行的官吏從一開始便不會盡力,新制面臨的麻煩很可能會超出想象”
“你這是在危言聳聽”聽劉旸把情況說得如此嚴峻,劉皇帝打心眼里感到煩躁,不由斥道。
劉旸身體微僵,然后沉著應道“臣之淺見,只愿陛下做好充分的準備”
父子倆對視一會兒,劉皇帝擺了擺手,輕聲道“你說的有道理,朕給李昉他們一段緩沖的時間,也是給自己更多的準備時間但現在思來,這何嘗不是給那些人更多應對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