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硯青繼續道“同樣,南北朝時詩人的詠落梅中說,用持插云髻。翡翠比光輝,這里的翡翠,如果是翡翠玉石制品,翡翠以綠色為佳,為什么和梅花比光輝的竟然是一件綠玉石,這根本說不過去。”
旁邊那位戴眼鏡老者聽到這話,恍然大悟“我明白了,雄赤曰翡,雌青曰翠,所以雄鳥羽毛顏色是紅色的,用翡翠鳥羽毛做成的飾品,可能是帶著一抹艷紅,這個時候用梅花來比較,梅花和它比光輝,這就說得通了”
孟硯青頷首稱贊“在我們中國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內,翡翠就是翡翠鳥,無論是洛神賦的金翠,還是詠落梅的翡翠,或者是遠別離的翡翠簪,應該都是指的一種首飾。”
“而以古代翡翠羽毛首飾盛行的背景看,這種首飾只能是翡翠羽毛,而不可能是翡翠玉。”
孟硯青這么說著的時候,葉鳴弦一直沉默地看著她,看著她含笑以對,看著她侃侃而談。
眾人聽著,贊嘆連連,也有人紛紛想起自己的知道的詩詞來。
也有人提起南北朝時候徐陵的玉臺新詠序,道“我記得之前清末老翰林就曾經考證,說其中的翡翠筆床根本不是翡翠玉石做的筆,而是裝飾有翡翠羽毛的筆”
又有人突然想起來“翡翠衾寒夢不成,珠寶簾卷月華明,我一直納悶這翡翠衾是怎么回事,用翡翠做衾,你不冷誰冷現在這么一說,翡翠衾其實是帶有翡翠羽毛的衾這樣就說得通了啊”
孟硯青微點頭,之后才對那胡同志道“胡同志,中國在十九世紀之前到底有沒有翡翠,依然是一樁疑案,各自立說,我認為并沒有什么實證,所以這種情況下,我們確鑿無疑地寫在科普上,展覽給大家看,讓大家確信在明末清初之前已經有翡翠玉石,這樣可能會有誤導吧”
胡同志臉色并不好看,他打量著孟硯青,道“你剛才說,那翡翠簪,那翡翠筆床,全都不是我們說的翡翠,而是翡翠羽毛,那又有什么證據你也并不能確定,你只是猜想而已。”
他這一說,人群中便有人皺眉,這件事確實做不得準。
孟硯青卻笑了“首先,清朝宮廷翡翠羽毛飾品,這是人所共知的。當年清代內務府皮庫負責管理收集翠羽,銀庫也設有點翠匠來負責宮中的“翠活”,所謂的點翠,用的就是翡翠羽毛,所以古代存在翡翠羽毛做飾品,這個沒有疑義,大家知道有這個實物。但是,胡同志你見過古代的翡翠簪,和那翡翠筆床嗎”
胡同志冷笑“在明末之前,翡翠玉石很是金貴,一般人自然見不著了,更不要說竟然能流傳下來”
孟硯青頷首“所以問題來了,既然那么金貴,金貴到帝王的陪葬品,達官貴人的墓穴中都不見一件翡翠飾品,那為什么這些詩人沒事就要提翡翠簪翡翠簪,還有什么翡翠筆床”
她笑道“那么金貴的玉石,他們見過嗎他們舍得用來做筆嗎沒見過的,動不動都要寫在詩里來做比這是干嘛呢”
胡同志的神情瞬間微妙起來。
孟硯青“一件已經在詩詞歌賦中廣為人知的玉石,竟然不曾在歷史中留下任何痕跡,這不是很奇怪的一件事嗎”
眾人聽了,全都拍手叫好“分析得妙,太妙了”
那戴眼鏡的老者更是感慨道“聽小同志一席話,勝讀十年書,從此后,翡翠便是翡翠羽,再溫習昔日古詩詞,我必有另一番感悟了。”
胡同志呆在那里,一時不知道該如何回話。
他哪想到,他哪里想到,一個看著漂亮時髦的小姑娘,竟然直接和他杠這種問題,猝不及防,他根本沒法應對。
孟硯青“胡同志,我非常抱歉今天的冒昧行為,其實我也希望那位法國人所說的中國在十九世紀前不知硬玉為假,希望我們的翡翠歷史能夠更豐富多姿,但有就是有,沒有就是沒有,關于翡翠歷史一說,在清末民國時候便眾說紛紜,沒有定論。”
她笑了下,道“今天能夠參加這次展覽的都是各行業單位的拔尖人才,如果他們無意中看到了一個站不住腳的說法,并信以為真,這顯然不是地質博物館承辦這次寶玉石展覽的初衷。”
那胡同志有些臉紅,吶吶地道“說得是,這里面確實可能存在一些不嚴謹,那”
這時候,人群中卻走出一位,道“先把這塊遮住,免得讓大家看到誤導大家,至于翡翠在中國的歷史問題,可以重新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