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時的記憶里,秋楊坊不曾這么喧囂吵鬧。
從早到晚的水流聲、大人打架聲、鄰居辱罵聲、搪瓷金屬碗瓢撞擊聲、小孩喊叫哭鬧聲、汽笛摩托車輪聲不絕于耳。
他唯一喜歡的,也只有這風起時的樹葉摩擦聲和落雨時的雨水敲打聲了。
燕羽一路往西走,經過小樓、矮屋、綠樹、街道,直到某一刻,聞見清新的糯米香。
前頭有一戶二層小樓,樓背面開了間小作坊。卷簾門上掛一道褪色的紅色招牌,“黎記”兩字不細看已難以分辨,“糍粑、年糕、桂花糕”卻還算清晰。
店里頭,一個系著頭巾圍裙的女人正往桶狀的大破壁機里倒糯米。女人四十多歲,樣貌憔悴,額間有深深的川字紋。
透過小作坊另一頭的門,能看見小樓前院里的樹蔭和停放在樹下的自行車。
燕羽多看了一眼,何蓮青抬頭撞見他目光,說“要買桂花糕嗎”
燕羽正要搖頭離開,但何蓮青已放下手里裝糯米的木桶,手往圍裙上擦拭兩下,一副要迎客的姿態。
燕羽于是說“有蒸好的糍粑嗎”
“有,要多少”
“一塊。”
何蓮青揭開蒸籠蓋,一大股蒸氣翻涌而出。燕羽別過頭去,咳嗽了兩下。
何蓮青夾了塊蒸糍粑進紙碗,走到小料桌前,辣的調料有海帶絲,酸筍,碎豇豆,肉末,木耳絲;甜的則是白糖,黑糖,豌豆粉,蜂蜜,紅豆沙。
“要什么調料”
燕羽捂著口鼻,又咳了一下“白糖。”
何蓮青確認“只要白糖”
“嗯。少一點。”
“和我女兒口味一樣。”她說著,撒了一小勺白糖。
兩塊錢。
燕羽掃了碼,接過紙碗和一次性筷子。碗里頭,糍粑熱氣騰騰,顆粒狀的白糖很快化成透明的糖汁。粘糯而清甜。
因邊吃邊走,他走得有點慢。秋槐坊跟秋楊坊是差不多的風景,橫七豎八的巷子,高低錯落的屋子,亂七八糟的電線,坑坑洼洼的地面。唯一不同是他們那邊多種楓樹和櫻樹,這邊多種梨樹和桂花樹。時至國慶,空氣中已飄有金桂的清香。
燕羽吃完那一小碗糍粑,碗筷扔進垃圾桶。那時,他已向西走到秋槐坊的盡頭藍水河西段。小河上一道青石橋。橋對面是一條雜草叢生的棄道。自來水廠背面的圍墻一字鋪開,墻頂上,碎玻璃碎啤酒瓶片深扎在水泥里。
燕羽去了河對面,沿著棄道往北邊走。草叢里忽傳來一陣窸窣聲,很快,一只又瘦又臟的花貍貓鉆了出來。貍貓見了人,一瞬警惕,要后縮避開。但退了又沒逃走,盯著燕羽看。
燕羽原地站著,跟它對視了會兒。
他想起糍粑剛吃完了。不過貓也不吃糍粑。
他掏出那袋肉干,貍貓左右看看,要走。燕羽撕開包裝,貍貓聞見味兒,又扭頭望住他。
燕羽蹲下,拿出一條肉干遞過去,放在它面前。小貍貓試探地嗅了嗅,隨即啃咬起來,吃得很認真。
燕羽看著它吃,他并不跟貓兒說話,也不摸它,甚至不靠太近。只在它吃完開始舔爪子的時候,再遞上去一條肉干。
遞到第三條時,貍貓依然吃得很歡,大概是餓壞了。
青石橋上有五六個人朝這邊走過來。為首的男生十九歲左右,一頭黃毛,叼著根煙,摟著江藝表演班的班花。
燕羽在草叢邊喂貓,并未注意到路人。那幫人純屬經過,也沒在意他。
但班花很遠就看到了燕羽,走近時,又偷看了他好幾眼。
黃毛察覺了,看過去,燕羽蹲在路邊,只看得到半張臉,但也是很帥的。周身的氣質連氛圍都很出眾。
黃毛捏了下班花的臉,說“當著我的面看帥哥,要死啊。”
班花笑笑“看貓。”
“你看貓看人,老子不知道”
一旁,男生a瞅了眼,笑說“包若琳,這你們學校新轉來那個吧,什么奚音附的大神,長得很好看那個”
班花包若琳臉色一變。
男生b杵了杵男生a“哪壺不開提哪壺。”
男生c岔開話題“帶打火機沒,過會兒去江邊燒野火”
男生d“燒野火好玩。”
黃毛已不客氣地看向包若琳“這就是你最近很迷的那男的”
包若琳“你聽人亂說。”
“是亂說嗎我怎么聽一堆人說你回回下課往他窗戶口經過去上廁所,是不是真的老子最近沒讓你尿路感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