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廳旁的隔室里有一道暗門,推門而入,石階盤旋而上,一共七層,通往最高之處的觀星殿。
觀星殿顧名思義,占據著璇璣閣最開闊的穹頂大廳。閣頂由機關控制開合,晴夜里可觀星河。
蕭佑氣喘吁吁地爬上七樓,見此時廳內燃著燈燭,將四周映得金锃,巨大的銅鑄渾儀由漏壺滴水驅動著,由外向內,六合環、三辰環、四游環,繞軸緩緩旋轉著。
另一側,青銅所鑄的璇璣玉衡,形似渾儀,外繞無數玉環與象征地體的方框,其間刻滿了橫豎相間的凹槽,乍一看有些像八卦中的卦爻,實則又并無陰陽之分。
沈逍一襲霧灰色長袍,玉簪綰發,背影頎長地立在玉衡前,逐一取下凹槽中的算籌,扔在一旁的案幾上。
蕭佑累得不行,扶著墻喘氣
“我說沈若存沈太史你也不用這么不給齊王面子吧好歹都是表兄弟你讓扶熒在宮門口把齊王的親兵揍得鼻青臉腫,那不是比直接打齊王的臉更狠”
齊王的部屬都是沙場上歷練過的精銳,適才見主人在玄天宮外被攔下、又被一個十六七歲的小侍衛出言挑釁,不由得護主心切,急忙打馬圍了過去。
誰知那小侍衛出招又快又狠,一見眾人圍近,驟然身形疾起,右手飛刀已刺中一人馬背,左手則擊在另一人的馬籠頭上,借力而躍,身形側旋而過的剎那,拔出囊中羽箭刺入了那人肋下,將其拽下馬來,傾身而落之際,又抬腳順勢勾住了另一名趕來相救之人的脖子,把他也絞下了馬背。
須臾之間,連克三人,且還招招都避開了要害。
這讓向來以治軍強武為傲的齊王,怎能不窩火暴怒
蕭佑緩過了些氣,走到南面茶案前,拎起茶壺斟滿一盞,仰頭汩汩飲盡,然后捏著茶盞,踱到沈逍近前,伸長脖子看了眼案幾上堆放著的星圖
“其實這次的事,也不能怪齊王來鬧。你出那道讖語,等同是逼圣上認下文政有失的罪名。帝王罪己是什么后果,你又不是不知道現在朝廷里暗流洶涌,亂得烏七八糟,御史臺那幫人也忙不迭地天天上疏,搬出陳年舊事動不動以死相諫”
沈逍取下玉衡上的最后幾枚算籌,神色淡漠
“不是還沒死嗎”
他踱至案后坐下,霧灰袍袖輕拂,取筆潤墨,在紙卷上寫下演算出的星象入宿度,語氣神情俱是疏遠,猶如隔絕塵世境外。
蕭佑抽了下嘴角。
“不管怎樣,你沒必要跟齊王鬧翻臉,他勢頭正盛,這次回京,還會留下來掌管驍騎營,將來總是抬頭不見低頭見的。其實他也沒什么惡意,就是覺得你身上也流著蕭家的血,圣上和太后又都那么寵你,合該在寫讖語的時候加幾句天佑大乾、皇族無罪無咎之類的吉利話,反正對你來說也不是什么難事當初圣上為你賜名,特意用了國姓同音的逍字,不就是想讓你一直記得自己是蕭家人嘛”
沈逍握著的筆頓了一頓,隨即人抬起了頭。
蕭佑這才發現,沈逍今日臉色像是有些失了血色的蒼白,愈發襯得眸色陰霾。蕭佑脊背莫名一寒,禁不住坐直身來。
“說完了”
沈逍收回視線,冷冷道“說完了就出去。”
蕭佑也不知剛才哪句話觸到了沈逍的逆鱗,心頭發怵,好在他臉皮賊厚,平復下來,又訕笑道
“沒完沒完,正事還沒說呢上次我求你幫忙斷的那樁案子,你不是說要親自見一眼嫌犯嗎我跟大理寺的約在兩日后,你看方便不”
“知道了。”
沈逍應了聲,注意力已然移回到紙卷上,擱筆取過算籌,摩挲在指間。半晌,掀起眼簾,看向仍舊坐在原處的蕭佑。
蕭佑連忙站起身,“哎,好馬上走”
腿伸直了一半,又曲膝坐了回來,清了下嗓子,“啊對了,我剛才在后廊遇到一個緋裙美人,說她自己是渡瀛軒派來送點心的。可我瞧著那模樣氣度不像是尋常下人,眉眼望著人時,有種嫵媚難言的逸然,連成日只想著打打殺殺的齊王殿下都看呆了眼”
他湊到沈逍跟前,“你知道我說的是誰不”
沈逍與他對視一瞬,“不知。”
蕭佑有些失望。
看樣子,還真是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