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籍的幻境也結束得很突兀,姜煙被他的情緒感染,還沒有從那股感情里脫出,就被嵇康抓著肩膀拉出了阮籍的幻境世界。
“你們”姜煙不明白他們為什么要這么分配,只是跟著嵇康一直往前走,直到她累到說不出話來,才走出那片黑暗。
“姜姑娘,有些事情不要深究,看到的人,懂得就都能懂。不能懂的,也只當嗣宗是在發瘋而已。”嵇康搖著腰扇,衣服幾乎露出了半個胸膛,搖著扇子走在山間。
與阮籍和山濤相比,嵇康的人生看起來要平坦許多。
至少,年少時期是如此的。
嵇康也是幼年喪父,但有母親和兄長的照顧,嵇康其實沒有吃多少苦頭。
更何況,嵇康祖上雖不顯,還是避禍離開老家,甚至改名易姓。但嵇康的父親嵇昭卻在曹操麾下官至治書侍御史。嵇康的兄長嵇喜也被察舉為秀才,以秀才的身份入仕。
“他們當我也是在發瘋”嵇康哈哈大笑,仿佛被說嘴的那個人并不是自己。
姜煙小跑著跟上嵇康,以為嵇康會帶著自己去看從前的事情,卻不想,被嵇康帶到了一旁的山上。
山中的大樹遮天蔽日,外面再是艷陽高照,里面也都是一片清涼。
地上還長著各種苔蘚植物,看起來郁郁蔥蔥。
偶爾還有小鹿躍過,從樹林中間探出一個小腦袋,純真的大眼睛里仿佛裝著好奇。
“先生是”
“叫我的字吧叔夜。我倒是不大習慣你一直叫我先生。”嵇康轉身,腰扇早已被他卷起,隨意插在腰帶上。
衣服的下擺也被地上的雜草上帶的水珠染得臟兮兮的。
可姜煙卻意外覺得,嵇康的身上越是雜亂,怎么越符合他這人應有的形象
哪怕亂糟糟,也是肅肅如松下風,高而徐引。1
那身染了臟的衣袍和略有些亂的頭發,不似供臺上端莊的神,卻像話本里才有的飄逸仙。
“叔夜”姜煙自己都有些別扭。
可嵇康卻贊許的點點頭“你我勉強算是相隔一千七百多年的朋友,如此特殊,稱字也說得過去。”
一路走到山頂,那里有一塊石臺,一側是飛流而下的瀑布。
低頭,仿佛將整個魏國都盡收眼底。
“如何”嵇康站在石臺上,雙臂張開“這山川河海,美不勝收”
說完,嵇康緩緩坐下,膝上放著一架古琴,他就那么從容的坐在石臺上,一手勾動琴弦,一手抹挑。
琴音悠悠蕩開,像是驟然間傳遍整個山川。
姜煙看著嵇康的背影,黃昏下橘色的光灑在他身上,將那身淡青色的長袍都染紅了。
琴聲逐漸激昂,姜煙突然就明白了,為什么嵇康的幻境會如此。
正如他覺得姜煙不需要去追尋阮籍的幻境,他也不需要別人來幻境看他的生平。
了解又如何
這世上只有一個嵇康,也只有他認可的朋友,才能了解真正的他。
如果說,李白是大唐豪氣暢快的謫仙,那么嵇康就是魏晉時期最恃才傲物的孤龍。
旁人都在汲汲營營謀求仕途的時候,嵇康寧可帶著這一身才華去打鐵,也不愿供司馬氏驅使。
他與向秀一個打鐵,一個鼓風,用這樣的方式表達著他們對如今當權者的不滿。
時人都認為音樂是禮教,是上層者手中揮舞著控制思想的工具時,嵇康卻以一篇無聲哀樂論,既將音樂從政治者說中脫出,放它自由,又堅定的表達了自己的思想。
他的放浪形骸,從來都是清醒的瘋狂。
姜煙喉頭哽咽,只覺得一陣堵得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