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談雖為太史令,卻是因為病重才滯留此處。
養病的居所比不上家中,但也不差。至少,對于司馬談來說,只要有書為伴,哪怕病困侵擾,也無所謂了。
清雅青年推門而入,喘著粗氣,見到病榻上的父親,眼睛終于抑制不住的泛起紅來。
病榻上的司馬談捧著竹簡,床邊也放了許多竹簡,被子上撒了不少墨點他也恍然未覺。
只是見到突然沖進來的兒子,先是愣了一下。
似乎沒想到會見到他。
隨后又笑“你都多大了。成家了,還如此的不穩重。”
司馬遷沒有注意到自己身上的變化,只是震驚,自己不過是稍稍動了一下念頭,竟然真的能讓他再見到父親。
“快些過來。”司馬談只當兒子是聽說自己患病,還不能跟著陛下一道前往泰山舉行封禪大典被嚇住了。
招手道“周南此地有不少口口相傳的故事,我都記錄下來了。你且看看。就是與古書記載有些區別。”
說到最后一句,司馬談泛黃的病容透著為難。
他博覽群書,可有些事情還是會犯疑惑。
司馬遷走上前,幫著父親整理滿榻的竹簡,又將筆墨放在旁邊。
“父親,書是人寫的。這世上鮮少有人能做到中正不阿,口口相傳也是如此。”
扶著司馬談躺下,司馬遷又給他蓋上了被子“您好好休息,說不定明日就可以好起來,我們一起去泰山。”
司馬談搖頭苦笑。
他自己的身體,自己最清楚。
泰山去不了了。
可惜他身為定制封禪禮儀的官員,卻不能前往。
姜煙站在門口,看著司馬遷在父親睡著后,將那些竹簡分門別類的整理好,這才走出來。
“幻境里的事情,無法改變是嗎”年輕了許多的司馬遷看著姜煙,但眼底卻還帶著濃濃暮色。
姜煙搖頭。
幻境里的事情改變了也沒有任何意義。
心理上或許會有慰藉,但改變不了任何事實。
甚至,從幻境里出來之后,面對的依然是那個結果。
司馬遷明白的是什么意思,再看姜煙臉色還泛著白,顯然是沒有恢復過來。
“姑娘讓我能夠再與父親見面,與他說過,心滿意足”姜煙助他良多,他也該為對方考慮才是。
司馬遷站在院子里,旁邊有一棵銀杏樹,枝繁葉茂,亭亭如蓋。
他抬頭看樹,說“當年也是這樣,我急匆匆趕來,在路上才得知父親因病滯留周南。父親在病榻上同我說,先祖是周朝太史,我自幼學習的觀星天象,也是因為夏時先祖曾是主管天文的官員。只可惜,后代不孝,以至衰落如斯。”
“就猶如這樹,看著枝繁葉茂。族人也早已四散,可能走在路上都分辨不出。也沒有人會關注最旁邊的小小一片葉子。”
司馬遷拍了拍面前的銀杏樹,對姜煙說“編寫通史,是父親的遺愿。我繼承父親遺志,自然要以先祖為榮,圓家父遺愿。”
“你呢”姜煙其實沒能看完史記。
她那個快節奏的浮躁年代,很多人都不能沉下心來看一本書。
比起通俗文學的趣味,史記自然就沒那么有吸引力了。
加上考古學的深入,以及書中很多地方會有自我矛盾的原因。姜煙甚至在有些論壇看到過不少人貶低史記的存在。
可能,那些人并不知道。
在最初的最初。
這本書,不過是個青年在悲痛下繼承了父親的遺志。
那是的他或許從未想過要寫出一本如何驚世之作。
而是他此刻需要,此刻想寫,便動筆。
司馬遷沒有回答姜煙的問題,他手邊的銀杏樹在一陣風后,滿樹葉子在剎那化作金黃色。
好似燃燒的火焰。
落在司馬遷身上的片片樹葉,也如同點點火苗,要將他吞噬。
姜煙站在樹外,看著司馬遷的面容一點點蒼老,曲腰捶胸,不甘痛苦的大喊出來。
幻境在這一刻周圍盡暗,只能看到銀杏樹的金黃,和在樹下痛苦嘶吼的司馬遷。
恍惚間門,姜煙仿佛還聽到了劉徹帶著怒氣的聲音。
說了什么,她沒有聽清楚,只能從那個語調和音色上分辨出,對方似乎就是劉徹。